诊病如评股

入夏以来，胸口总是疼，我于是去看胸外科医生。见到第一位医生，问我怎么了。我描述：“胸口疼，低头抬头或者突然转身都疼。”
“发烧吗？”
“不烧。”
“咳嗽吗？”
“不咳。”
“咽喉痛吗？”
“不疼。”
“头疼头晕吗？”
“不疼不晕。”
“哦。”
我心想：“哦”是什么意思？您也不看看我的咽喉肿不肿，不用听诊器听听肺音？这些不是我小时候看病的标准动作吗？不管看啥病，都先干这俩事儿。然后您是中医学院的附属医院，您不给我把个脉？我低头一看病例，没错啊，我来的是中医医院啊。再抬头，发现这胸外科医生脖子上连个听诊器都没有。我晕，我是OUT成什么样？现在的医生已经不需要听诊器了？
在我自动脑补的时候，那医生就一直不说话，我也是醉醉哒。我问他：“那我这是什么问题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啊！？”
你是医生，你跟我说你不知道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不太对，就说：“就这样看，你没什么问题。”
“那我为什么疼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你想知道就做个CT，再做个心电图。我才能看出来。”
“哦，那检查出来没问题呢？”
“那就没问题呗。”
然后当我拿着单子排队缴费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来，检查出来没问题就没问题，那意思是我胸口疼就不是问题。我之前一个月做了全面体检，还就在这医院做的。我当时真是欲哭无泪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医学常识有问题，我的逻辑是：初步诊断有什么病的可能，于是去做相关的检查。可是这个医生的思维是：初步诊断没有问题，你去把所有检查做一遍，我看看有没有问题，没问题，痛也没事儿，痛着吧。
然后我灵机一动，又去挂了个骨科颈椎号，去到颈椎医生那儿，他就问都不问，顺着颈椎检查了一遍，就开始下单子，开完了说：“这样看来没什么问题，做个CT，再拿来我看。”
哦，我明白了，你们只会看一种病，根本不关心我生了什么病，只要我生的不是你们会治的那种病，你就一律不知道是什么病。于是我要去检查，检查出是你会看的那种病，你才会治，那要检查出不是你会治的那种病呢？
你们会看的，只是重病。是因为重病很费钱么？
这令我想起了江湖里的六个朋友给人看病的故事。
……
在《笑傲江湖》里，令狐冲被成不忧打成重伤之后，桃谷六仙把他抢了去医治。
故事是这样的，令狐冲胸口狠狠挨了一掌，“全身气血倒转，说不出的难受”，桃谷六仙把他从华山上抢下来，为的是要带他去见仪琳，可现在令狐冲受了伤，昏迷不醒，桃谷六仙很害怕，怕他死掉。于是六人开始给他医治。怎么医治呢？书上这样说：“……双手双脚分别被桃谷四仙抓住，另有二人，一个伸掌按住他小腹，一个伸掌按在他脑门的‘百会穴’上。”然后令狐冲感受到两股内力在身体里“交互盘旋，只蒸的他大汗淋漓。”令狐冲知道桃谷六仙用上乘内力给自己疗伤，“心中好生感激。”可是后来令狐冲一运内息，便腹痛难当，狂喷鲜血，桃叶仙怕他走火入魔，赶紧将他打晕了。
然后桃谷六仙又开始治病：桃干仙说要一股真气“从中渎而至风市、环跳，在他渊液之间回来”；桃根仙说要“以真气游走他的足厥阴肝经诸经脉”，但是双足会残废；桃枝仙说不用残废，“这小子的内伤，是属于心包络，须得以真气通他肾络三焦”……一人一个医法，都认为自己对，都要证明自己的方法奏效。
这样的结果当然是越治越坏，令狐冲苦于说不出话来，心中清楚，这六人各凭自己的想法，按自己会治的伤来治，虽然知道他们也是讲义气，耗损了大量真气来治自己，可是心中气闷不已，骂道：“你们在这里强词夺理，胡说八道，却是在将我的性命来当儿戏。”
这样的折磨，我看着书里的描述，心里一阵阵发怵，“如汤如沸，如煎如烤”，当时我鸡皮都起来了。
等到我面对这般的医生的时候，心里比令狐冲还气闷，这些医生，看惯了错位，骨伤，各种病变，看见没有这些病的，如我，就要去检查，把错位、骨伤、病变都检查出来给他们治。这和六仙一样，看见内伤就觉得是自己治过的那一种，就敢摩拳擦掌的去施救。
六仙是孩童心性——“你这种病我得过，我知道怎么好，来来，这是我吃过的药，你吃！”
可我找的是真正的医生，怎么也这般糊弄敷衍，让人害怕呢？
我本着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思想，去另一个中医院看病。医生一上来就搭脉看舌头，然后问了以上医生问过的问题。然后他思考了片刻，问了一句：“最近压力大吗？”我愣了一下，想起些许财务问题，立刻点头。他一副了然的样子，说：“不通则痛，脉象上你没生病，但是气不顺，有点虚，没发烧，说明没炎症，不咳嗽，气管不疼不辣，不是器质性病，估计是压力大，肝气郁结，心火旺。所以胸口疼。”我听的满脸崇拜。由衷赞叹了一句：“医生，我看了好多个医生，没人像你这样问过压力大不大的问题。”医生淡笑了一下：“那我总要找到痛的原因啊。”
这一笑让我仿佛看见了平一指，看见了胡青牛……
桃谷六仙认为令狐冲受了他们认为的那种伤，于是都按照自己认为的去治，至于令狐冲到底受了什么伤根本没人关心，一人一道真气灌进去，又来个不戒和尚，再来两道真气……最后平一指都被搞疯了。
在桃谷六仙面前，人们最好生的就是他们会治的那种病。